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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县矿工死亡瞒报事件调查(范文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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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XX县矿工死亡瞒报事件调查(范文推荐),供大家参考。

XX县矿工死亡瞒报事件调查(范文推荐)

XX县矿工死亡瞒报事件调查

自2007年至2022年“9·1”滑塌事故发生,精诚铁矿瞒报多起矿难事件,至少涉及17名矿工,其中,仅在“9·1”滑塌事故发生前两个月,就有至少三名矿工死亡被瞒报

现在前往山西代县精诚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的采矿区(以下简称精诚铁矿)非常不易。

精诚铁矿坐落在代县县城东北三十多公里外的大山里,坐车需要大约一个小时。在2022年9月1日发生一起致三人死亡的滑塌事故后,精诚铁矿与全县其他铁矿一直处于停产整顿状态,进入精诚铁矿设有检查点,不经允许,外来车辆不能入内。2023年6月中旬,《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绕道进入精诚铁矿。

除了几个看守人员外,简易的彩钢工房已经空空荡荡,采矿区空地上摆放着十几台大型掘矿机械,巨大的轮胎上包裹着的防滑铁链已经生锈。采矿洞也都被封住。触目惊心的是精诚铁矿和周围其他几个铁矿的山体,在经历了大型滑坡后,多处垮塌,黄褐色的岩壁以及滑落下来堆在岩壁边的碎石,就像是青色大山的一处处巨大伤疤。

日前,《中国新闻周刊》接到举报称,自开始开采至2022年“9·1”滑塌事故发生,除“9·1”滑塌事故中瞒报死亡的三人外,还有30多名矿山工作人员在精诚铁矿因安全生产事故死亡而被瞒报。

近日,《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辗转山西、陕西、重庆等地,先后寻访共20个村庄,对举报所涉瞒报事件进行调查核实。调查发现,自2007年至2022年“9·1”滑塌事故发生,精诚铁矿瞒报多起矿难事件,至少涉及17名矿工。其中,仅在 “9·1”滑塌事故发生前两个月,就有至少三名矿工死亡被瞒报。

正在停产整顿中的精诚铁矿一角。摄影/本刊记者 刘向南

“9·1”滑塌事故:意外的曝光

2022年“9·1”滑塌事故的曝光,是一个意外。

事故发生在2022年9月1日清晨5时许。精诚铁矿一位工作人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滑塌事故发生在矿区山谷间一块平地上,那里刚新建了一处选厂,在选厂的边上,有一处平台用来装车,滑塌的区域就位于这处平台,滑塌速度非常快,“咔嚓一下,就塌了下去”。

滑塌形成一个深三四十米、直径六七十米的大坑。正在装车的四辆运输车和三名司机被埋。前述工作人员回忆,另有一名司机幸免于难,“那个人命大,滑塌时,他的车也掉了进去,但是在陷落过程中,有块大石头顶了一下他的车,车停了一下,他就乘机跳车爬了出来”。不过,关于这名司机幸免于难的原因,也有精诚铁矿工作人员这样叙述:在事故发生时,这名司机或是去找烟,或是去小解,恰巧不在车上。

遇难的三名司机是同乡,都来自山西省五台县。知情人士透露,滑塌事故发生后,精诚铁矿本来打算像此前发生事故后的处理方式一样——隐瞒不报,但事故发生的次日,也就是2022年9月2日,“有遇难司机家属打了忻州市长热线,他们在电话里说死了几十人,还说这里不是第一事发现场,把对方都吓住了,不到三个小时,政府的人就赶到了现场”。

“9·1”滑塌事故由此曝光。随后,当地有关部门组织抢险救援,截至当年9月13日,经过11天救援,3名失联人员在滑塌坑中被搜寻救出,但已均无生命体征。忻州市政府成立事故调查组展开调查。山西省安全生产委员会则决定对该事故实行挂牌督办。

2022年10月31日,精诚矿业董事长王东良和矿长韩振宇被抓,同年11月与12月,该矿安全矿长与一名工队负责人也先后被抓。据《中国新闻周刊》了解,该案由忻州市公安局进行调查,后由五台县检察院侦查起诉,现已起诉至五台县法院。四名被告涉嫌犯罪,其中一条是“为了利益上下串通,对该滑塌事故隐瞒不报”。

2021年6月10日,代县大红才矿业有限公司因违规开采,导致发生透水事故,造成13名工人遇难。该事故发生后,山西有关部门曾下达文件,要求代县全县范围铁矿停工停建,进行整顿。精诚铁矿“9·1”滑塌事故发生在代县全县铁矿整顿期间。此后,代县全县铁矿继续停工整顿至今。6月25日,《中国新闻周刊》从当地一知情人士处了解到,山西省安全生产委员会要求代县有关部门把 “6·10”事故后所做整改工作形成报告,并在6月28日前上报该委。

而据《中国新闻周刊》了解,精诚铁矿“9·1”滑塌事故,差点就瞒报成功。“如果家属不闹,每个死者会给一大笔补偿。”有知情人士透露,公司已与遇难者家属进行过协商,“其中两家差不多就要答应了,但其中一家不同意,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就打了市长热线”。

在滑塌事故曝光后,精诚矿业与遇难者家属最终还是达成协议,三名遇难者家属得到各项赔偿款共计850万元。

前后不到十天两起事故

2022年8月8日——在代县铁矿因“6·10”透水事故整顿期间,精诚铁矿“9·1”滑塌事故发生前不满一个月——来自陕西省安康市镇坪县洪石镇千山村二组的矿工王正平遭遇矿难,死在了精诚铁矿矿洞里。

镇坪县属于陕南,距离代县1000余公里。千山村坐落在镇坪县城以北40余公里外的大山里。6月13日,《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来到千山村。据村民介绍,王正平生于1966年,兄弟四人,他排行老大。包括王正平兄弟在内,村里有多位村民曾经到外地做过矿工,其中主要是到河北武安、山西代县等地的铁矿打工。王正平后来入赘到距离千山村逾10公里的牛头店镇前进村。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联系到王正平的爱人李佳欣,李佳欣说,王正平是在2022年8月8日出的事,当时他已经在精诚铁矿工作好了几个月。出事后,李佳欣和几个亲属一起去代县处理后事。她回忆,赔偿问题是矿上的人跟他们协商解决的,政府部门没有人出面,“政府不知道发生了这个事”。

王正平出事的时候,工友夏全正和他在一起。夏全回忆,那天中午,夏全、王正平以及一个带班的,三人正在矿洞里焊接风管,不小心把风管烤爆了,当时他们三人都是站着的,其中王正平正对着风管,与夏全他们距离一两尺远,“风管一炸,一下子把他吹出几尺远”。夏全和带班的工友也被吹得滚了出去,但幸运的是,他们二人没有受伤。

“三四台风管并在一起,一下子搞穿了,压力太大。”夏全回忆,王正平应该是被吹到了石壁上,再跌落下来。夏全喊他,没见动静,“当时就死了”。

夏全比王正平小10岁。他和王正平以及王的二弟、三弟一起外出打工很多年了。他们主要是在铁矿上打工。王正平的三弟王正前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在河北和山西五台干过铁矿,在精诚铁矿干了一年多,因为在五台铁矿上腿受了伤,这两年主要是在家里,没再出过远门。夏全说,王正平出事后,他也不在精诚铁矿干了,回了家。前不久,夏全又出门了,这次是到内蒙古的一座铁矿打工。

王正平死亡后,精诚铁矿给王家赔偿了170万元。“这个数目还是比较多的。”夏全说,“这应该是因为这年矿上死人的数额已经‘超额’了,所以就会多给钱。”

对于这种说法,一位代县矿产的业内人士这样解释:“这就像是当地的潜规则,比如死亡两人或者三人‘问题都不大’,都属于‘正常’,超过这个数字,万一被知道了,就会追究责任。”但也有当地业内人士说:“正常情况下,别说‘超额’了,死一人就不得了。”

无论是夏全还是王正平的家属,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王正平出事前几天,精诚铁矿还发生了一起一次死亡两人的安全事故。这两名死者中,一个是来自陕西省安康市汉滨区洪山镇石狮村的吴鹏。石狮村在安康市西50多公里处。6月11日下午,《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在石狮村了解到,吴鹏生于1975年,去精诚铁矿打工前,曾经在广东打了几年工,后来回到安康开了两年出租车。他有两个孩子,在出事前,女儿快要上大学了,他们家还在安康市买了房。后来,为能多赚点钱,又因为有亲友在精诚铁矿工作,吴鹏就到精诚铁矿。

在矿上,吴鹏是一名炮工,在矿洞里放炮。这是一个高危工作。一位曾在精诚铁矿工作过的人士介绍,精诚铁矿有多个矿洞,上千米深的平洞就有好几个,“一个平洞进去,在洞里又分开,分成几十个工作面。”开矿作业期间,洞里每天都会放炮,“一放炮,地动山摇,声音大得很。”

对于出事的过程,吴鹏的叔叔吴波说:“是矿上冒顶了,排险的时候,掉下来一块矿石,砸死了他们两个。”据吴波回忆,吴鹏二人出事的时间应该是在2022年8月1日上午八九点钟。这一天,也正是吴鹏的女儿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日子。

在吴鹏出事后,由吴波全权负责与矿上的赔偿协商。在2022年8月1日接到吴鹏出事的电话后,吴波和几个亲属当天下午即出发赶往代县。“我们是私了的。”吴波回忆,“来回用了一周时间。谈了三次,一次半个小时。矿上一个管事的跟我们谈。反正是私了,人已经死了,就是赔偿多少的问题,能达到我们的要求就行了。”

谈下来的结果是,精诚铁矿赔偿吴家150万元。吴鹏的遗体在代县火化后,家属把骨灰带回安康。来回的费用,另由矿上负责。

而对于与吴鹏同日出事的那位工友,吴波只知道是陕西商洛人,“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赔偿多少钱,也是私了。”吴鹏的另一位亲属也说:“另一个也是私了,如果公了的话,矿上一两年不能开工。”

有知情人士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与吴鹏同日死亡的这位矿工名叫王桥,是陕西省商洛市镇安县人,生于1988年。但对于这一信息,《中国新闻周刊》未能得到证实。

遇难矿工吴仁森的老家重庆巫山县庙宇镇银矿村。摄影/本刊记者 刘向南

工头涉黑案与三起瞒报事件

2023年6月上旬,陕西省安康市汉滨区大竹园镇正义村,举行了一场引人注目的葬礼。被下葬者正是精诚铁矿曾经的包工头金富军。

金富军是正义村人,生于1967年。像很多同龄的村里人一样,他小学未毕业,不到二十岁就离家外出谋生,1990年前后他到了河北武安,下过煤窑,后来开始干铁矿,并开始在铁矿上包工。2003年,他被一位武安人叫到山西代县,彼时这位武安人在代县买了一处名叫富祥的铁矿,想包给金富军开采,金富军由此到了铁矿资源丰富的代县。

到代县后,金富军和富祥铁矿签订开采合同,2004年开始开采。此后,他还承包过双羊、金泰等铁矿的采矿业务,而在精诚铁矿的承包开采规模最大。查询资料可知,精诚铁矿是由山西偏关县人潘当仁于2002年创办,2003年成立了有限责任公司,法人代表兼董事长是潘当仁的弟弟潘玉仁,股东有潘当仁、潘玉仁、潘双仁、杨帆、贺瑞蓝等,其中潘双仁也是潘当仁的亲兄弟。其公司采矿矿界是在代县初一沟村地界马鬃山范围内的两平方公里。

在精诚铁矿开采之初,代县的铁矿还都是明采,后来明采不能为继,只能洞采,由于掌握洞采技术的人不多,经人介绍,由金富军承包了精诚铁矿的采矿业务。金富军开始与精诚铁矿签订建洞采矿的合同是在2006年或2007年,最初洞口只有一个,由金富军承包。后来,随着采矿洞口越开越多,精诚铁矿又把新开的几个洞口分别承包给了另外两名陕南人,他们一个来自商洛市镇安县,另一个来自安康市岚皋县。

“在山西代县、繁峙一带,承包采矿业务的,几乎都是像金富军这样的陕西人。”代县一位业内人士说。

在精诚铁矿几个承包工头中,金富军承包的规模一直都是最大的。最多时,精诚铁矿有大约30个洞口,其中有19个由金富军承包。一位曾在精诚铁矿工作过的人士回忆,金富军工队的规模约有五六百人,产量高时一年能采矿500多万吨。

据了解,金富军承包铁矿开采的模式是:从矿山上大包下采矿业务后,再把具体采矿事宜承包给其他小工头,这些小工头被称为“洞主”,一个“洞主”至少承包一个矿洞或者几个矿洞。这些“洞主”多为金富军的亲朋好友。金富军负责给“洞主”结算,管理“洞主”,“洞主”下面的工人则由“洞主”自己招聘和管理,这些工人也多为“洞主”的亲朋好友。一般情况下,一个“洞主”手下有十至二十个工人。

在这样的包工模式下,金富军慢慢崛起为在山西代县以及陕西安康一带颇具名气的大工头。尽管到精诚铁矿打工的矿工来自天南海北,但以陕南人居多,其中很多人都是投奔金富军而来。

也正是因为这种背景,在《中国新闻周刊》收到的关于精诚铁矿瞒报死亡矿工名单中,绝大多数死亡矿工都来自陕南山区。

金富军命运的转折发生在2019年。当年5月7日,他因涉嫌不报、谎报安全事故罪被山西忻州市公安局直属分局刑事拘留,同年6月17日被批捕。2020年10月,忻州市忻府区法院对金富军等犯不报、谎报安全事故罪作出刑事判决,金富军等不服,提出上诉。2021年2月,忻州市中院作出刑事裁定,发回忻府区法院重审。忻府区法院决定将该案与忻府区检察院指控金富军等23人犯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等犯罪合并审理。2021年12月,忻府区法院作出判决,判处金富军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伤害罪、不报、谎报安全事故罪等七项罪状,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二十二年。金富军等不服,提出上诉。2022年5月,忻州中院作出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2022年8月1日,金富军因病情恶化在山西省新康监狱去世。

纵观金富军一案,不报、谎报安全事故罪共涉三起事件,其中两起发生在精诚铁矿:与金富军同村的矿工侯冬生与白学广分别在2007年7月10日、2012年4月21日在精诚铁矿矿洞内作业时被落石砸中死亡,事后皆被私了,侯家获赔25万元,白家获赔71万元。

据判决文书,对于这两起事故,金富军曾辩解,在代县承包铁矿采矿业务时,他跟铁矿老板都有协议,协议内容有关于出了各种死亡事故后如何处理的约定,按照约定,他会向铁矿老板汇报,“铁矿老板是否向相关职能部门汇报或备案我不清楚”。协议内容里的责任承担,有时他是大头,有时他是小头,并不固定。

金富军辩解称,2015年之前,他和矿上签订的合同是,如果发生矿难,矿上承担百分之四十,他承担百分之六十,不需要“洞主”出钱;
2015年之后他和矿上签订的合同是,如果发生矿难,哪个洞里发生的矿难,“洞主”承担百分之六十,他承担百分之四十。2015年之后,他与矿上签订的合同就没有再显示发生矿难后的承担比例,只是每吨矿石上给他加一块钱,工伤事故全由他们自己处理。金富军辩称,在精诚铁矿发生工伤事故与矿难后,他曾向矿长汇报过,也曾向老板潘当仁汇报过。

潘当仁则出具证言:2015年前后关于工伤事故或矿难这一块内容协议或合同没有变动过,公司概不负责,均由金富军来负责;
如果发生工伤和矿难,公司不出钱;
他和金富军没有工伤、矿难的有关承担比例的口头协议,只不过在协议或合同中有一条内容表述过,公司以安全风险抵押金的形式每吨扣除金富军采矿费用1元,如果当年没有出工伤事故或矿难,这笔安全风险抵押金公司返给金富军,如果发生了,就正常扣除。

“自从金富军承包我公司采矿业务以来,从来没有给我公司报过工伤事故或矿难,所以每年我公司都把先期扣除的安全风险抵押金正常返给他了。”潘当仁作证称。

另外一起事件则是发生在金富军承包双羊铁矿二采区的采矿生产期间。2014年9月,代县地区连续降雨,双羊铁矿二采区的生产时断时续。当年9月13日中午,该采矿区在生产作业时,发生山体滑坡自然灾害事故,导致四名矿工被困洞中。一名“洞主”就自己工队工人被困情况报告给金富军后,金富军又报告给二采区总经理王玉明,之后王玉明、金富军等人组织力量进行救援,但均未向政府相关部门报告。

接下来这一事故情节的发展则和精诚铁矿“9·1”滑塌事故相似:2014年9月14日晚,一名遇难矿工的儿子到达现场后,向代县公安机关报了案。当地相关部门随后到达现场组织救援。在救援期间,王玉明和矿长王福明都向事故调查组隐瞒了被困4人的事故真相,虚假陈述为只有一名矿工死亡。王玉明、金富军筹集资金,与遇难矿工家属进行了协商赔偿,四名遇难矿工家属分别获赔190万元、255万元、300万元、180万元。同年10月29日,代县县政府批准救援指挥部的请示,终止救援。

查询工商资料可知,2021年3月,就在金富军涉黑案在忻州市忻府区审理期间,代县精诚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的股东作了变更,潘当仁、潘玉仁、潘建富、贺瑞兰、杨帆等五人退股,宋根发、王苏东保持入股,新增山西宝山矿业有限公司为股东,这家公司出资比例为53.5%。

2021年7月,山西宝山矿业有限公司退股,新增杨学东为股东,杨学东出资比例为53.5%。

一年至少瞒报7名矿工死亡

陕西省安康市岚皋县南宫山镇下辖的红日村坐落在大山中间。村民何思军修建的二层小楼面朝高山大川,孤零零地立于一个小山顶的一角。何思军的这座小楼是和他的三哥何思雄的二层小楼连体修筑,属于何思雄的部分,外墙贴着米黄色瓷砖,属于何思军的部分,则裸露着水泥沙砖。6月10日,一位村民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为修建这座楼房,何思军花了一二十万元,“他一直没有成家,指望着挣钱回来修这个房子”。

陕西安康市岚皋县南宫山镇红日村,遇难矿工何思军家的房子。摄影/本刊记者 刘向南

但是,房子修成了,还没怎么入住,何思军就死在了一千公里外的精诚铁矿的矿洞里。

何思军生于1976年,共兄弟四人,他是老四。大哥何思成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何思军是2018年1月20日出的事,“矿上的人说,是岩爆事故,被掉下的石头砸死”。这距何思军到精诚矿业打工只有一两个月,此前他也都是在矿上打工,在辽宁、河北都干过。矿难发生后,何家获赔120万元。

何思军是《中国新闻周刊》接获的举报精诚铁矿瞒报死亡矿工名单中的一个。据《中国新闻周刊》寻访核实,包括何思军在内,仅2018年,就有至少7名矿工在精诚矿业矿洞里死亡,这些死亡事故均被瞒报,都以“私了”解决。

2018年8月19日,来自陕西省商洛市镇安县庙沟镇石湾村的方英明以及来自庙沟镇中坪村的宋学龙一起在精诚铁矿出事死亡。事故发生时,同是来自庙沟镇的钱航与他们二人排在同一个班。钱航回忆,他们在精诚铁矿工作,都是在清晨六点进洞,下午三四点钟下班。那是中午时分,他们三人正在洞里打钻,钱航和宋学龙各抱着一个钻机作业,方英明则做辅助工作,当时方英明在帮着宋学龙操作钻机,“已经打了尺把深的眼子”。突然一声巨响,钱航转头一看,发现有石头落了下来,砸中了宋学龙与方英明。宋学龙当时就不行了,方英明则是死在了被送往医院的路上。

方英明生于1979年,宋学龙生于1965年。6月12日,方英明的弟弟方英兵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方英明在1990年代就出去打工,他比哥哥小三四岁,也在2002到过山西运城的铁矿打工,当年就脊椎受伤,落得终身残疾,之后再没出过远门。方英兵现在老家经营一家修理电机和家电的店铺,已经经营了十多年。方英兵说,方英明出事后,矿上协商私了,“没有让政府部门知道”。

宋学龙兄弟四人,他是老大。三弟宋学发说,宋学龙一直都在矿上打工,宋学发也曾到山西代县、侯马干铁矿,还曾到甘肃天水、四川大渡河干过金矿。“我们这里,像我们这个年纪上下的,基本上都去过外地的铁矿。”宋学发说,出事前,宋学龙已经在代县干了好几年了,“每年能挣五六万元”。

在宋学龙死后,宋学发和几个亲属一起赶到山西。但是,他们不是去的代县,而是去了大同。“矿上让我们直接到大同,”宋学发回忆,“把我们搞到大同,就是为了私下解决,政府部门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大同待了5天时间,最终获赔116万元。而方英明的亲属则是被安排在代县,据宋学法说,“他们比我哥还多赔了几万元”。

为什么要把死亡矿工家属安排在大同这样一个距离代县约150公里的城市,据代县矿业一位业内人士分析:这是故意把家属分开,免得家属之间碰面通气,同时,也是为了不在同一个城市火化遇难者遗体,以降低暴露风险。

连人带车跌入300米深的矿洞

2018年夏,来自重庆市巫山县庙宇镇银矿村的刘惠曾经在精诚铁矿待了两三个月。那是一次令她永生难忘的经历。彼时,她的丈夫吴仁森正在精诚铁矿矿洞里打钻。

位于大山深处的银矿村距离山西代县约有1200公里。吴仁森是《中国新闻周刊》收到的关于精诚铁矿瞒报死亡矿工名单中离家最远的一名遇难矿工。

精诚铁矿一角,一个矿洞洞口被封。摄影/本刊记者 刘向南

据刘惠回忆,吴仁森死于2018年10月2日。“此前,我们每天都有联系,那年10月1日还联系过,2日没有联系上。2日他上早班,上午八九点钟,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有接。到了3日下午四点多钟,矿上给我打电话,说吴仁森出事了。”刘惠回忆说。

吴仁森生于1982年。在发生矿难前,他到精诚铁矿打工已经有一两年时间了。刘惠回忆说,在到精诚铁矿打工之前,吴仁森在老家做过承包矿山之类的事情,“有一段时间,不怎么好做了,他这才跟万州的朋友一起到精诚铁矿打工”。

吴仁森在精诚铁矿打工期间,刘惠曾到矿上待了两三个月,她回到巫山约40天,吴仁森就出了事。回忆起对于精诚铁矿的印象,刘惠的印象是:矿洞很恐怖。

对精诚铁矿的工作,吴仁森也不是很满意,原因有二:离家太远;
非常不安全。但是,在那里打工每月能有一万五六甚至一万七八的收入,吴仁森想多赚些钱,尽管家里人都不同意他去做这个,他还是坚持在矿上打工。

2018年10月3日接到矿上打来的电话,10月4日,刘惠和几个亲友一起,开了二十多个小时的车,赶到代县。刘惠再见到丈夫,是在代县殡仪馆。

对于吴仁森在矿上出事的过程,刘惠到现在都不是很清楚,因为“矿上的人也没解释清楚”。刘惠对《中国新闻周刊》说,矿上的人告诉她,当时吴仁森在矿洞里打钻,眼打好了,炸药也装好了,等点线时,工友却找不到他了,后来才发现他被石头砸了,“也不清楚当时只是他一个人出了事,还是还有其他人”。

刘惠和亲友们在代县待了一个星期,矿上的人跟他们协商赔偿。“最后还是私了。”刘惠说,赔偿协议达成后,她带着丈夫的骨灰回了家乡。

就在吴仁森遭遇矿难没几天,2018年10月4日,来自陕西省安康市紫阳县蒿坪镇双星社区的刘富涛也在精诚铁矿遭遇了矿难——连人带车,跌入了300多米深的矿洞里。

刘富涛生于1981年。到精诚铁矿工作前,他曾给别人开过货车。2018年,他在山西大同花11.8万元买了一辆自卸车,开进精诚铁矿矿洞里“跑运输”。

据精诚铁矿工作人员描述,精诚铁矿是平洞开采,沿着山势,从山底往山顶,在不同的高度开了多个洞口,为了方便矿石运出矿洞,在矿洞的内部打了多个竖井,这些竖井与处于不同高度的平洞连通,竖井的最底部与山脚下专门用于运输矿石的平洞相通。这样,在不同高度的平洞开采矿石后,就在平洞内部,用运输车把矿石拉至竖井处,倒入竖井,在竖井的最底部,再另用车辆装车,通过最底层专门用于运输的平洞把矿石运出矿洞。

各个平洞里运输车来来往往。刘富涛从事的就是开运输车。刘显志是刘富涛的堂兄,他也曾在精诚铁矿跑过这种运输。6月9日,刘显志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精诚铁矿的矿洞里,用运输车拉矿石,每拉一车,收入是140元钱,“一天能拉七八车,多的时候,能拉十几车”。

2018年10月4日那天,刘富涛驾驶的自卸车在往那条深300多米的竖井里倒矿石时,连人带车,一下子掉了下去,“当场就摔死了”。事后,刘家获赔100多万元。

“刘富涛出事后,也是私了,政府部门不知道,虽然我们第一时间汇报给了公司,但是公司没有上报,”一位精诚铁矿的前员工回忆,“如果上报的话,公司要被罚款,还要停产整顿,会给公司造成很大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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